一只白色的紙鶴平緩地落到案臺上。正在撫琴的蔓錦葵卻像沒看到，繼續張弛有度地撩撥著琴弦。嬌俏的臉上在陰影裏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蹲在一旁的饅頭伸出爪子想碰一碰那只紙鶴，卻不敢。平時這玩意一被碰到就會化出字來，然後變成齏粉。萬一被它碰到後化成字變成齏粉，蔓錦葵又沒看見那它豈不是闖禍了？

“主人，這個你不看嗎？”饅頭仰起腦袋問。

蔓錦葵彈完一曲後才道：“急什麽，我倒是希望這紙鶴能和碧霄與風奇帶著大勝仙界的好消息一起到來。”

“你都沒看怎麽知道是好消息？”難道主人還有預知術不成？

蔓錦葵沒有回答它的問題，指尖往紙鶴身上一點就化出幾行小字來：“饅頭，我們走吧。”

“去哪裏？”

“你的問題能不能不要這麽多？”蔓錦葵點了點它的小腦袋，略為無奈。在饅頭以為她生氣的時候她把它捧起放到了自己鬥篷的帽子裏：“沒想到，他居然會選擇死在那裏。”她苦笑著又把瑤琴抱進了懷裏。

剛邁進人界，徹骨的寒風和大雪席卷而來，蔓錦葵步伐有些踉蹌。漫天的風雪把視野都阻絕掉，這番景象與玄冰地獄有幾番相似。按現在的異象來看，那裏一定也變得更加冰冷了吧？

她裹緊鬥篷，顧不得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念了一個訣便向著某一個方向飛身而走。

霧鷲像是感覺不到冷一般，靜靜地立在竹林裏，望著不遠處那間竹舍，想起了許多往事來。那個時候蒼蓬山還只有他與太上道君兩個人。太上道君卸下聖心門掌門之位，把蔓錦葵抱到蒼蓬山時，白商弦尚還沒轉世，而伊素裳更是不存在。

他當時沒有認出蔓錦葵是祈霜，直到這個嬰兒過了好幾年一點成長的軌跡都沒有他才從太上道君那裏得知，這個嬰孩是魔界公主。當時他極力反對養育她，但是太上道君卻不聽。他說陌路相逢也是一種機緣，她能快快樂樂的成長就好了。

然而過了幾十年這個嬰兒卻一點成長痕跡都沒有。太上道君嘴上不說，其實對此頗為苦惱。他說可能是魔氣和封印相沖對她的成長造成阻礙，需要多吸取一些靈氣才可以。霧鷲就自願請命帶蔓錦葵離開蒼蓬山，尋找那些靈氣重的地方為她療養。

沒想到一走就是那麽多年，等他帶著蔓錦葵回來時，太上道君身邊已經有了白商弦和伊素裳。他把蔓錦葵交到太上道君手上後就離開了。畢竟他還是仙界的人，常時間逗留在人界，逗留在蒼蓬山，只怕影響不好。若是天帝心情為此欠佳，不讓太上道君和白商弦回仙神兩界就麻煩了。

現在回想，如果當時他態度更加堅決，偷偷解決掉蔓錦葵，就不會是今天這種境況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師尊肯定也沒想到，他所謂的機緣，會變成令他喪命的根源。

突地一陣大風卷起雪花吹進自己的衣服裏，他微微一顫就聽到向他走來的腳步聲。輕緩中又帶著點笨拙。

接著一身紅色的蔓錦葵慢慢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也顧不得去梳理，身形嬌弱卻筆直挺立。在這片蒼茫純白的世界裏，她就像是一個異樣的存在。

雖然不想承認，但霧鷲還是覺得她像一朵即使迎著嚴寒還能兀自盛開的曼珠沙華。

“我原來以為你會與我約在仙界，沒想到你居然會約在這裏。”蔓錦葵的聲音在風雪之中顯得淡薄無力，但霧鷲還是聽見了。

“在此長眠又有何不好？”他終於能看清楚蔓錦葵的樣子，她的手上還抱著一把瑤琴？霧鷲不禁冷笑：“難道你要為我奏一支安魂曲？”

蔓錦葵撫摸著懷裏的琴身，緩聲道：“你若想聽，我不妨為你獻上一曲。”她擡起右手指了指前面的竹舍道：“你一直在外面，為何不進屋？”

“來這裏就已經想起很多往事來了，進屋去不是讓人更加舍不得麽？”霧鷲不答反問。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這裏為你撫琴吧。”蔓錦葵摘下鬥篷鋪到雪地上，席地而坐，以膝為案放好瑤琴，十指靈動地按到琴弦上。

饅頭在蔓錦葵摘下鬥篷時機警地跳到地上，此刻冷得豎起背上的毛發滾成了一個球形——這麽冷的地方，主人的身體能受得了嗎？居然還把鬥篷脫掉了！不管那個人的想法，直接進屋不就好了？

主人也真是溫柔，一點都不像個魔族。

幽遠綿長的琴聲在風雪之中如空靈梵音，天和地在這空靈的聲色中也變成通明，混沌了界限。霧鷲聽著聽著，竟然有些熱淚盈眶。

蔓錦葵的聲音清靈稚嫩，卻溫柔細膩，她唱：“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猛然之間，霧鷲感覺到自身的氣流正在往外湧，紊亂沒有規律。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腳跟沒了力氣，直直單膝跪到地上。他的白衣與積雪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蔓錦葵卻像未發覺到他的異常，仍舊在唱著。饅頭冷得受不了，爬到了蔓錦葵的鬥篷上，緊挨著蔓錦葵不離開。

霧鷲支撐不住，開始往外不斷吐血。他知道自己全身的經脈在一點點被挑斷，五臟六腑被那看似尋常，其實暗含巨大內力的琴聲和歌聲一點點震碎。

他原本是打算讓白商弦和傅千遲埋伏在此地，等她在對付自己時借此來誅殺她，自己也不用死。但這樣一來他就成了一個卑鄙小人，即使活著也是茍且偷生。身為仙君，比起性命，還是信譽更重要。而且他還不敢確定白商弦與傅千遲是否真的狠得下心，如果用自己的命換來他們的決絕，也值了。

所以他才比對白商弦和傅千遲遲幾個時辰來。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白衣被血染成一片紅色。他想開口說話，最終卻只能無力地躺倒在地。漫天的雪花飄落在他的身上，臉上，冰涼而孤寂。

一曲完畢，蔓錦葵一口血猛然噴到了琴身之上，饅頭被蔓錦葵吐血時一滯，整個身子晃了晃，從她身上倒在積雪上：“主人，你還好嗎？”

蔓錦葵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全身一直微微發著抖。瑤琴從她的膝上滑落，蔓錦葵想伸手去拭去琴身上的血就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夾雜在風雪中傳來：“蔓錦葵！”

她微微擡頭，就看到白商弦和傅千遲在大雪裏禦劍而來。他很快落下，收起渚墨，目光巡視了周圍一番，看到了滿身是血的霧鷲。

傅千遲與霧鷲的距離很近，所以霧鷲是什麽情況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連他都不能相信，蔓錦葵居然會把霧鷲：“霧鷲他……死了。”

白商弦聞言，握著渚墨的手指逐漸用力，他逼問蔓錦葵：“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做這些事情？”

好個霧鷲，居然用自己為餌對她設局！蔓錦葵表面仍是那副陰冷無情的模樣：“你覺得我有必要回答你麽？”

傅千遲不知道在想些，只是靜靜看著體溫降下去的霧鷲，最後把他背到自己的身後，無視白商弦和蔓錦葵，直接往昆侖仙境飛奔而去——讓汐鸞見一見他吧，相信他也希望能再見一見汐鸞。

白商弦用劍指向蔓錦葵，他們的距離不遠不近，空氣卻在驟然間凝固了。

漫天的飛雪，積雪的竹林，雪中的兩個身影，透著壯烈的淒美。

“你說得對，如果我早些下定決心殺你，就不會有那麽多的不幸發生。”白商弦眸光一沈，決然道。

蔓錦葵抱緊瑤琴瑟瑟地站起身，連鬥篷也顧不得披回去。現在她的身體因為寒冷而變得僵硬，如果和白商弦打起來，她絕對會是輸的那一方。只不過她手裏還有棋子可以讓白商弦不敢輕易動她：“那你來殺了我呀，我真氣流失過多，絕對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會拉著汐鸞仙子一起死。”

“你說什麽？”

“你以為我會那麽容易就讓汐鸞好起來嗎？她的情況也是暫時的而已。你若殺了我，誰也救不她。”

“你怎麽會變得這麽歹毒？”那個祈霜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卑鄙行徑。

看著白商弦那張一直都是風輕雲淡，無悲無喜的臉漸漸扭曲痛苦，蔓錦葵覺得快意極了：“我說過，我要毀了你。你的朋友，你的親人，甚至是整個天下！我要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感受到自己無能為力的痛苦，然後被我親手結束性命！”

“……你已經做到一半了。”

“是啊，我覺得很開心。怎麽樣？要殺我就趕快，用你背後的那把破魔弓來殺了我！你來此，不就這個目的嗎？”

“你別妄想用汐鸞的命威脅我，霧鷲說她已經好了。”白商弦仍然在說服自己。

蔓錦葵仰天大笑：“那是我騙他的，不然他怎麽會乖乖把命給我？誰讓你不快點下定決心呢？呵呵，連好朋友都保護不了，你還能保護得了誰？”

汐鸞，對不起。他不想再有多餘的犧牲了：“即使你說的是真話，我也不打算再放過你。為了天下蒼生，也為了因你而死的那些人，我定不會手下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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